第九十五章 旧债难偿-《秋风传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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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若寥走进大殿,看到天子和三个近身文臣都在前面焦虑地望着自己,提了一上午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。
朱允炆见他进来,说道:
“若寥,不用跪了。朕把你叫来,是有些事想问问你。刚刚从前方战场上送回一封情报,里面……呃,里面说了一些和你有关的事情,朕实在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,担心又是燕庶人故伎重演,造你的谣,想借朕的手来迫害你。所以,朕就把你叫来,想听你自己澄清一下。”
黄子澄把那封惹是生非的奏章递给他。沈若寥接过奏章,感觉手里有些轻飘飘的麻木。他不用看,不用打开,也知道里面说的是什么。今天一早起来,他就感觉到了,早起的行人,卖早点的小贩,甚至他手下的御林军,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。董原把他拉到一边,悄悄地问了他一件事;流言就像昨夜的寒风一样,一夜之间刮遍了整个京城。
流言吗?或许并不是。
他一直在等这一天;从事发之时起,他就一直在等,他知道自己逃不掉。
他还是下意识地把手里那封奏章展开,看那上面的字迹。
魏国公徐辉祖却在此时神色凝重地匆匆走进大殿来。
“陛下——怎么,三位大人都在;若寥也在,那正好,臣有一件事,想请沈都督当着三位大人的面,向陛下做出解释。”
建文天子闻言一愣。三个文臣面面相觑了一下,齐泰开口惊讶地说道:
“怎么,前方的情报才刚刚送到陛下手中,公爷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?”
徐辉祖看到沈若寥手中的奏报,更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表情。
“是这封情报吗?”魏国公说着,把奏章从沈若寥手中拿走,自己飞快地浏览了一遍,把奏章交还到山寿手中。
“看来,不用我再叙述一遍了,”他说道,“恐怕这封情报到得比流言要慢。现在,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,军营中也是一片众说纷纭。燕王已经派人潜入京师散布流言,制造舆论,这是毋庸置疑的。此事究竟真相如何,不仅关乎沈都督一人的声誉,更关乎陛下在臣民心中的威信,朝廷在燕军阵前的信心和气势,非同小可。所以,臣特意化了装,到情北客栈去查访,找那里的店伙计套话,得到的结果却让我深感事态严重。”
“公爷究竟查出了什么?”天子和三个文臣齐声问道。
徐辉祖看了一眼沈若寥;从开始到现在,当事人始终一言未发。
魏国公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若寥,我是说好还是不说好?”
沈若寥抬起头来,向天子瞟了一眼。
“这事瞒不下去,”最终他说道,“早该有个交待。还是说的好。”
魏国公忧虑地望着他:“你的意思,这件事真的与你有瓜葛?”
“公爷,究竟是什么?”方孝孺忍不住催问道。
徐辉祖严肃地瞥了一眼沈若寥,对其他人叙述道:
“陛下,据那店伙计讲,九月初一夜里,确实有一个年轻女子在客栈二层的一个房间里死去。那女子是头天晚上住进客栈的,还有一个三十出头年纪的男子和她在一起,两个人都是北方口音,那男子喊那女子作什么情妹。第二天一早那男子就出门了,那女子在房间里呆了一天,到半夜都没有露脸;当时客栈里很多客人,包括店伙计在内,都被房间里传来的女人的哭喊声惊醒。但那声音只持续了很短时间,就再无动静了。店伙计觉得蹊跷,就去敲门,半天没有人应。他便撞开门进去,发现那个女孩子死在床上,看样子是割腕自杀,可是找不到凶器,屋里也没别人,只看到尸体躺在床上,血流了一地。他吓得灵魂出窍,很多好奇的客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,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正在这时候,突然那个北方客人回来了,见到屋里的惨状,先是大吃一惊,扑上去摇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,拼命喊她,然后便抽出剑来,问在场的人是谁杀了她。所有人都不知所措,吓得话也说不出来。那个人不再说话,抱起那个女子的尸体,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。窗外是两层的围廊,那小二跑到窗口去看,那个男子已经跳到了地面,马上就跑得不见踪影了。围观的客人回过神来之后,议论了一番,发牢骚说这客栈杀气太重,纷纷表示明天就要搬走,然后就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。那小二见周围没了人,深更半夜的,自己站在刚刚死了一个人的屋子里,满眼是血,吓得魂飞胆散,跑出了屋子。第二天,他们就把那个房间的门窗从外面锁了起来,认为里面有怨鬼。我说我想进去看看,那店伙计脸都吓白了,死活不同意,还说自己已经受不了再在这家店里干活,马上就要另觅生计了。”
建文皇帝听得胆战心惊,声音微颤,问道:
“这么说,那里的确死去了一个女子,可是死得莫名其妙,这和若寥有什么关系?”
徐辉祖道:“问题就在于此。事情远不止刚才臣说的那些。那个店伙计还告诉臣一件事。就在第二天晚上,也就是九月初二的夜里,店门都关了,他正在一楼洒扫,突然间闯进来一个人,抓着他就问谁是小二。他一看,正是那个北方人。那人认出他来,便对他说道:‘你一定很奇怪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,现在我就告诉你,那个死掉的姑娘是被人谋杀的,她从北方的燕山深处千里迢迢到京城来,就是为了找她的丈夫,可是她的丈夫却是一个再世陈世美,贪图荣华富贵,娶了一个亲王的郡主,把自己的妻子忘了个干净,甚至比陈世美还不如,看到弱妻找到京城来,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丑行,便杀人灭口,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。你知道这个灭绝人性冷血残暴的丈夫是谁吗?他就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御前侍卫,那个红极一时的沈若寥。他真正的嘴脸是什么,你们所有人还被他蒙在鼓里呢。’”
“这……这不可能!”朱允炆和方孝孺忍不住同时脱口而出。
“然后呢?”齐泰问道,“那个小二有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这事?”
“他说他没有。他说因为出了人命,第二天一早所有的客人就都跑了,当时天又很晚了,店里已经关了门,只有他一个人,再没有别人听见这些话。那个北方人说完这一通就走了,从此再没出现过。那小二自己又不是个话很多的人,思前想后,觉得此事蹊跷,他从来不认识若寥,但是他有一些在街上讨生活的朋友和沈大人打过交道,经常对他说起,他印象中沈大人是个很不错的人,单纯又侠义,他很难相信那个人说的话是真的,所以就怀疑是不是燕王做的圈套,想在天子面前坏了沈大人的名声,把他整下马。因此,他始终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事。之所以告诉微臣,是因为说到后来,臣感觉到他总有事瞒着我,我就把身份亮给了他,告诉他这件事的严重性,问他究竟还有什么话没有完全说出来,让他不要再对我隐瞒真相。他想了好久,把我拽到他自己的卧室里,锁好门,这才都告诉了我。他很奇怪,因为昨天他突然发现这件事传了出去,谣言满大街都是,今天愈演愈烈了。自己一个字也没说过,从九月初一到现在,四个多月都过去了,中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,怎么突然谣言就满天飞了。臣就告诉他说,这是燕王在使离间计。若寥,我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这些了,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办,完全取决于你。你能不能告诉陛下,告诉我们,你和这件事究竟是什么关系?”
“我没有杀人。”沈若寥木讷地说道。
几个重臣互相看了一眼,有些困惑。
“你的意思是,你确实认识这个女子?你——你确实当时去了情北客栈?”
沈若寥道:“对。我还在家里的时候,她是我的族妹。那另一个人是我的族兄。那天晚上他跑到我家里来,我们好多年没见了。他说他和晴儿都住在情北客栈,要我过去见他们。我确实去了。”
方孝孺谨慎地问道:“那——你的族妹是怎么死的,为什么死了?”
沈若寥迎着每个人目光;他有些诧异,此时此刻,他却不再慌神,不再惊恐;他竟然会如此平静。
“我和她是青梅竹马。但是后来我们所在的山寨出了一些变故,我族叔毒死了我爹和族长,就是晴儿的父亲。我以为朝廷都知道?”
徐辉祖道:“朝廷知道的细节,都是燕王向高皇报告的。朝廷只知你族叔作奸,毒死你父亲,逼你逃出山来。至于你族妹之事,朝廷一无所知,也不知道燕王究竟知不知情。后来呢?情北客栈中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
沈若寥低下头,说道:“我逃出山来,从此和晴儿分开,再无音讯。后来我娶了现在的妻子,到了京城来,她和我族兄不知怎么打听到了我的下落,所以找过来,但我已经不可能再娶她了。我那天和她说了这些,可能是我不会说话——我没有想到,我刚离开,她就想不开自杀了。”
“你既然已经离开了,怎么又知道她自杀了呢?”徐辉祖问道。
“因为我又回去了。我把秋风落在她房间里,回去取的时候,看到她已经死了。您刚才说,那小二冲进去的时候,没有找到凶器,因为我把他拿走了;因为她用来自杀的,就是秋风。”
方孝孺问道:“她究竟是不是你的妻子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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