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三十四章 辫子-《替天行盗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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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二天中午,一名挂着警司衔的警察带着一名华人来到了牢房的铁栅栏前,那警司手指罗猎和安翟,向那华人问道:“汤姆,你愿意出多少钱?”

    那个叫汤姆的华人只瞥了一眼,便哈哈大笑起来,“阿sir,别开玩笑了,他们还是个孩子。”

    警司摇头道:“不,汤姆,不,在我这儿,只有男人和女人的区别,只要是男人,就可以做劳工。”

    汤姆显得有些无奈,苦笑着耸了下肩,向那警司伸出了两根手指,道:“二十刀,我最多出二十刀!”

    警司呲哼了一声,道:“一人二十刀?汤姆,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,好吧,加一起共是四十刀,成交!”

    汤姆瞪圆了双眼,摆着双手,道:“不,不,尼尔森,你不能这样,你分明是明白我的出价的,两个人,一共二十刀。”

    叫尼尔森的警司大笑起来,一把揽住了汤姆的肩膀,并用力拍打着,“贵国有个词汇,叫各让一步,三十刀,多出来的十刀,就当是他们两个的饭钱,好么?”

    汤姆抓住尼尔森拍在他肩膀的那只手,甩到了一边,嚷道:“走开,尼尔森,你知道你的熊掌有多大力气么?我的肩胛骨都快要被你拍碎了。好吧,看在上帝的份上,三十刀就三十刀好了。”

    尼尔森伸出了巴掌,等在了半空中,汤姆耸了下肩,微微摇着头,轻叹了一声,也伸出巴掌,跟尼尔森轻轻对了一下。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了三张十元面额的美钞,交到了尼尔森的手上。尼尔森接过美钞,放在嘴边亲吻了一下,然后举向了空中,动作相当夸张。“噢,上帝啊,你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他么!”尼尔森收好了美钞,拿出钥匙,打开了铁栅栏上的锁。

    “走吧,两位,天知道我这三十刀什么时候能赚回来。”汤姆冲着罗猎安翟二人叹了声气,转身先迈开了腿。

    罗猎安翟愣了愣,交换了一个眼神,然后跟在了汤姆的身后。防范如此松懈,使得这哥俩不免产生了想要逃走的念头,而那个相互交换的眼神,便是在告诉对方,只要出了警署,便立马撒丫子跑他个奶奶的。

    然而,刚走出牢房的大门,罗猎安翟二人便不约而同地打消了逃跑的念头。门外,两辆黑色别克轿车旁,立着五六名粗壮华人汉子,见到汤姆出来,其中一人立刻递上了一根雪茄。汤姆叼上雪茄,那人手中已经划燃了火柴,汤姆低下头,就着火点燃了雪茄,深吸了一口,缓缓地吐出了一个惬意的烟圈。

    那人给汤姆点完了雪茄,单手轻扬,将火柴弹了出去,仍在燃烧的火柴梗带着一丝青烟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,落在了路边的草丛中,再一扭头,那人看到了罗猎和安翟。“滨哥,怎么是两个小孩?”

    汤姆的中文名字叫曹滨,祖籍平波,十五岁那年,跟父亲一道偷渡到了金山。他父亲的身体本来就不好,在金山做劳工的条件又非常艰苦,到了金山不过一年,他父亲病故,留下了十六岁的曹滨孤身一人独自打拼。二十年时光犹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,如今的曹斌在金山一带华人劳工中拥有着绝对的权力和地位。

    “他们两个,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的我。”曹滨淡淡回应。再抽了一口雪茄后,以右手拇食两指捏住了雪茄,向身后扬去。手下兄弟立刻接了过来。

    曹滨转头看了眼罗猎安翟,拉开了车门,坐进了轿车的后排座上,手下兄弟立刻为曹滨关上了车门。车门刚关上,曹滨却打开了车窗,吩咐道:“让那俩小子上我车吧。”为曹滨点烟的那兄弟立刻将罗猎安翟带了过来。

    轿车启动,出了海关警署的大门,驶上了海滨大道。笔直宽阔的水泥路面,两侧高楼林立,呈现出一幅现代繁华的景象。罗猎坐在后排座的中间,目光直视轿车前窗外的景象,心中虽有感慨,但面若沉水,不动声色。身旁安翟则透过自己一侧的车窗看着一侧的高楼大厦,嘴巴里不由发出啧啧的惊叹。

    “你们两个,真的是偷渡过来的吗?”后排座左侧,曹滨仰靠在座椅后背上,微微闭起了双眼,问话的声音很轻,口吻中有着一种不咸不淡的感觉。为曹滨点雪茄的那兄弟坐在副驾的位子上,此时半转过身冲着罗猎安翟警告道:“你俩最好说实话,滨哥不喜欢爱撒谎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安翟转过头来,刚要开口,却被罗猎抢了先:“我们不是偷渡,我们是大清公派过来的留洋学生,因为在船上指认了一个贼偷,遭到了那贼偷的报复,骗走了我们两个的证件。”

    曹滨听了,却无任何反应。

    轿车在海滨大道上行驶了一段,然后转向了东方,只见道路两侧的高楼大厦更加密集,而路上的车辆及路边的行人也多了许多。繁华区域也就这么一段,再往前,高楼逐渐稀少,但路边的行人却是不减,只是,单看衣着打扮便可分辨清楚,此一带,华人居多,洋人稀少。

    “到家之后,把辫子剪了吧。”眯着双眼的曹滨冷不丁又冒出了一句。单听曹滨的措词,似乎有着商量的余地,但细品曹滨的口气,却有着不容抗拒的意思。

    不等罗猎安翟有所反应,副驾位子上的那兄弟倒是回答得干脆:“是,滨哥!”

    愣了有几秒钟的样子,罗猎才开口表态:“不,我不剪。”

    副驾座上的那兄弟立刻扭头过来,恶狠狠瞪了罗猎一眼。曹滨摆手制止了那兄弟进一步的恐吓,平淡问道:“为什么不肯剪呢?”

    罗猎脱口答道:“我爷爷不让剪。”

    曹滨再一次没有了回应。

    车子继续向前,眼前景象竟然逐渐熟悉起来,尤其是路边的招牌,上面写着的不再是陌生的英文,而是变成了汉字。车子在一处院落前缓缓停下,此院落和周围的建筑有着明显的不同,围墙虽高,但齐腰高以上,全是红砖垒成的花格,院落大门也不再是传统的木质朱漆大门,而是两扇铁质栅栏。见到车来,栅栏大门里面立刻现出一人打开了大门。车子缓缓驶入,门内是一条以青石砖砌成的径道,青石砖非常规整,虽然砖与砖之间的缝隙清晰可见,但车子行驶在上面,却是几无颠簸感。径道两侧全是叫不出品种的树木,树干不高,但树冠宽阔,在径道上方拱出了一个林荫长廊。

    这条林荫径道足足有百米之深,车子驶出了这条径道后,眼前豁然开朗。偌大一片水池中生满了荷叶荷花,水池正中,是一块高耸着黑黝黝的假山石,水池之后,是一片开阔地,再往后,才是一幢古典欧式楼房,楼房不高,仅有三层,但占地面积颇大,宽约五十来米,深也有个近三十米。

    “阿彪,安排他们理发洗澡,再上街给他们买几身衣服。”车子停在了楼前,曹滨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,冲着迎上来的阿彪吩咐了一句,然后径直登上了楼房门口的台阶。安翟从没坐过小轿车,摆弄了几下车门,却未能打开。阿彪从车尾处绕过来,伸手拉开了车门。

    “我不要剪辫子!”罗猎安坐与远处,一双仍显稚嫩的双眼却透露着坚定的神色。安翟的一只脚已经沾了地,听到罗猎的倔强,立刻将迈出车门的那只脚收了回来,和罗猎一样,坚定说道:“我也不要剪辫子。”

    阿彪跟了曹滨十多年,对老大的心思颇为了解。在曹滨众多产业中,买卖劳工是一项最赚钱的生意,虽然童工的利润稍显薄弱,但蚊子的腿肉虽少却总还是肉。只是,很显然,老大滨哥跟车内的这两个孩子似乎颇有缘分,并没有打算将他们当做劳工进行买卖。

    “怎么?还想着拿回证件重做大清公派的留洋学生?省省吧,不把辫子剪了,滨哥就没办法帮你们办理新的身份证明,要是被洋人警察遇到了,还得将你们扔回监狱去,到那时,还指望滨哥花钱把你们买出来么?”阿彪靠在轿车屁股上,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包万宝路,叼上了一支,再摸出火柴出来,划着了一根点上了香烟,喷了口烟雾,接着又道:“你俩是不知道,如今可不比以前了,以前的洋人们,可真是欢迎咱们这些大清朝的牛尾巴,能吃苦,能受罪,什么样的脏活累活都会抢着做,这里可是没少了咱们大清子民的贡献。可如今,他们伟大了,繁荣了,牛逼了,不需要咱们这些牛尾巴们了,于是便抱怨起来,说是咱们抢走了他们的饭碗,赚到的钱不会留在这里,只会攒起来,然后偷偷摸摸带回去。剪了辫子,就表明你不再打算回大清,洋人们才会勉强接受你……”稍一顿,阿彪在抽了口烟,苦笑道:“唉!我跟你们说这些干嘛,简单一句话,爱剪不剪!”

    安翟有些犹豫,缩回来的脚再一次迈了出去,可扭头看了罗猎一眼,迟疑了一下,终究还是将脚收了回来。

    对大清子民来说,辫子不单单是美观,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。头上没有了辫子,那还能是大清子民么?等入土之后,自家祖宗还肯相认自己么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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