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零一-《大明金主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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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郑岳点了点头。这倒是符合当今松江的官场风向。整个南直,喊“以工代赈”喊得最凶的人正是巡抚应天十府一州的海瑞海刚峰。虽然海瑞本意也是节约一点银子,但是以工代赈、自养自荣很符合明儒的主流思想,所以喊起来底气十足。

    “历来主客相争都是常事,你这儿倒是安静得很。”郑岳在棚户区外转了一圈,颇有农家悠闲气象,也不见哀怨载道,心情大好。

    徐元佐笑道:“一般而言,主客相争无非两个原因。其一是语言不通,彼此不能包容。”五里不同风,十里不同俗,士子说的是雅言官话。百姓多是一口土话。因为语言语调的不同造成误会,自然难以融洽相处。

    “另一个,则是恩害相生。”徐元佐道:“施人恩惠者,便自觉高高在上;受人恩惠者,又容易卑躬屈膝。初时尚不显现,到了后来就难免有所矛盾。施恩者以为受恩者不知感恩。受恩者深恨施恩者盛气凌人。结果就是把一桩好事,做成了恶事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如何做的?”郑岳问道。

    “我用灾民救助灾民。”徐元佐道:“从接应、安置、收费、见工,各个环节各种经手经办之人,必须有先到灾民之中年长德高者担任副手。他们乡音亲切,经历相似,最容易感同身受,就算说话重了,也不会叫人觉得是仰人鼻息,食嗟来之食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唐行本地人。跟灾民更多的只是雇佣与被雇佣关系。灾民卖力,雇主付钱,不存在恩义之说,如此反倒更加融洽。”徐元佐道。

    郑岳想了想:“但事实上你还是为他们做了不少事。”

    何止不少?

    简直连官府的工作都做了!

    若是徐元佐什么都不做,灾民多了就关上城门,谁都不能指责他冷血无情。事实上绝大多数地方的绝大多数掌权者都是这么做的,任由你冻饿而死,关我屁事?又不是我的亲戚故旧。淮安人受灾找淮安官府去呀!

    “吾乡吾土,终究不忍见到饿殍遍野。盗匪蜂起。”徐元佐咧嘴一笑:“至于感恩云云,他们若是想透了,见我道声谢,我固欣然;他们若是想不通,视我作一般商贾,彼此各取所需。我也觉得理当如此。”

    郑岳真心夸赞道:“敬琏,人不知而不愠,你这是真君子之言啊。”

    徐元佐并不觉得自己是真君子,只是觉得自己还算有独立人格罢了。凭着本心去做事,这是独立人格的基础。做事之后又要求别人应当如何回报、如何配合。那这人格仍旧是依附于外物,哪里还谈得上独立?

    郑岳大略数了一下棚户,数字果然与徐元佐所言不差,因问道:“那苏州上万灾民流入松江的事,乃是谣传咯?”

    “其实也不全是谣传。”徐元佐忍不住笑了。

    翁笾与徐元佐谈崩之后,自然不能指望徐元佐的“最优惠价格”的口头承诺。而且他回去之后,更是发现了徐元佐的各种小动作,于是他将这个“最优惠承诺”看成是“缓兵之计”。既然如此,作为老前辈,自然也该让后学领教一番商场上的残酷了。

    于是借着灾民南下的机会,又有了徐元佐的“仁义”传闻,翁笾很自然地叫人散播谣言,将唐行吹得花好稻好,盛赞唐行人民热情好客,仁寿堂仁义无双,徐元佐义薄云天。

    “唐行那边施的粥都是肉粥!”

    “唐行那边有大房子住!”

    “有个唐行的袁老爷,捐了三千两给灾民,人人有份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各种似真似假,真假参半的消息不胫而走,甚至往北走到了常州府。

    虽然苏州诸县颇为富庶,在此落脚的灾民并没有因此而满足。有肉粥喝的时候,谁还满足于米糠稀汤呢?有大房子住的时候,谁会乐意蜷缩在举头望明月、低头见鼠洞的土地庙里?更何况唐行的袁老爷还捐了银子,听说是按人头分到手里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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